從事臺灣史研究,要有堅定的信念──訪周婉窈教授

學人動態
臺灣大學文學院臺灣研究中心電子報第3期
2012-11-14
(編者按:本文為更新稿,更新時間為2012/11/17 13:15)臺灣大學歷史系周婉窈教授長期從事臺灣史的研究與教學,並嘗試以海洋史觀的角度,將臺灣放置於東亞海域及環中國海的脈絡之下進行探究。本報特訪周婉窈教授,除了談及周教授的臺灣史研究及其信念之外,也回顧了周教授個人如何走上歷史研究與教學的學思歷程。
 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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撰稿:邱懋景(臺灣大學臺灣文學研究所碩士生)

從一位愛讀歷史的南部小女孩說起

       目前任教於臺大歷史系的周婉窈教授,回憶昔往的學思歷程,她笑笑地說,這一切,皆得從一個南部小女孩愛看歷史故事、歷史電影開始。周婉窈教授幼時的家境並不富裕,從小與父母親住在日式小學宿舍,家中沒有餘錢買書,常到其他同伴家看書,好學的她,許多書甚至還看過兩遍。
 
       就讀嘉義女中,受歷史女老師的影響,更難忘的是,在高中國文課堂上,閱讀司馬遷〈報任安書〉時的感動。以她當時聯考制度的總分,可以選填文科的第一志願:臺大外文系,但她並沒有選擇外文系。周婉窈教授語帶堅定地說:「當時,我填的十二個志願,都是歷史系。」
 
       於是,她以第一志願進入臺大歷史系。進入歷史系之後,她遇到其他歷史系學生也常遭遇的困境:愛讀歷史故事和實際學院的歷史學訓練十分不同。因此,除了歷史之外,亦喜愛文學的她,也曾萌生轉往外文系的念頭。
 
       然而,僅止於動念而已。
 
       在臺大歷史系就學期間,她曾受教於留學日本東京大學的鄭欽仁教授,他講授的中國通史,引導她學習現代歷史學的研究方式;她也曾選修楊雲萍先生講授的臺灣史課程。
 
       臺大是臺灣最早開設臺灣史的課,並以「臺灣史」為課程名稱的大學。不久之後,成功大學亦開設臺灣史相關課程,而成大當時的課名為「臺灣省志」,而非「臺灣史」,由此可見「臺灣史」當時仍屬於非常禁忌的名詞。周婉窈教授笑笑地解釋:「也許楊雲萍先生比較大牌吧!」
 
若我有比別人優秀的東西,我要拿它來研究臺灣歷史
 
       談到從事臺灣史的緣由,周婉窈教授說,那是很多因素匯合的結果,不是某個單一原因可以說明的。她用歷史事件的解釋來比擬:我們會說某事是導火線,既然是導火線,那就是說已經有很多可以被引燃的東西在那裡。
 
       一九七年代,黨外運動逐漸風起雲湧,她曾隨著她的大哥,一起去龍山寺聽康寧祥競選增額立法委員時的政見發表。康寧祥提到日治時代的臺灣議會設置請願運動和臺灣文化協會,提到蔣渭水,那時的她,不知道誰是蔣渭水,受到很大的衝擊。她自認讀了不少書,卻只知道林獻堂,從沒聽過蔣渭水。
 
       又或者像二二八事件,最初僅來自於鄉鎮孩子們彼此之間的口耳相傳。某天,父親與鄰人於日式家屋的緣側閒聊時,父親發現她在裡面的榻榻米上,以為她聽到談話,用很嚴重的口氣向她說:「你不能出去講我們在講二二八事件。」
 
       從此,二二八事件對她而言,彷若是禁忌一般的存在;而那時在榻榻米上的她,其實什麼也沒聽到,只記得父親警告的語詞與不安,這就是幼時她對於二二八事件的理解。於是,周婉窈教授從事臺灣史研究,可以說起源於對臺灣史的不瞭解,以及一顆好奇心。
 
       學生時代的她,亦曾至研究圖書館影印吳濁流先生的小說《無花果》,那時刊載於《臺灣文藝》上。《無花果》的影印本,留學美國時還曾一併帶去。提到吳老,她遺憾地回憶最後遇見吳濁流先生時,是在公車上,南部小孩的她不擅於交際與言說,一直想向吳老表達後輩的景仰之意,心中正躊躇之際,吳老已先下車了,她沒來得及表達景仰之意。此事不久之後,吳老就逝世了,為此,她仍惋惜不已。
 
       大三下開始,她決心繼續念研究所,由於當初沒有臺灣史領域,她考進的是歷史系碩士班一般史組,之後再轉入與臺灣史較相近的近代史組。碩士生的她,某天與同學們談天時,聊及臺灣歷史的話題,原本坐於旁邊翻閱資料的博士班學姐,忽然轉頭說:「那麼低俗的東西,有什麼好研究的?」
 
       博士班學姐的一番話,讓自認記憶力不好的周婉窈教授,如今仍記憶猶新。那時的周婉窈教授,被認為是歷史系的優秀學生,卻也找不到與之抗辯的話語,於是,她告訴自己:「若我有比別人優秀的東西,我要拿它來研究臺灣歷史。」
 
日本殖民統治時代到海洋史觀
 
       赴美留學一年後,周婉窈教授從史丹福大學轉至耶魯大學,受教於史景遷老師門下。修完課要寫論文時,她向史景遷老師表示想研究臺灣史,尤其是日本統治的最後八年──過去關於日治時代的歷史研究,往往寫到1937年就結束了。她認為,若要瞭解戰後的臺灣,皇民化時代是必須要瞭解的。但是在臺灣尚未解嚴的年代,史景遷老師向她表示,研究臺灣史是不安全的,再者是研究臺灣史不容易找到工作。但周婉窈教授最後仍選擇作臺灣史研究。誠如周婉窈教授的一番話:「從事臺灣史研究,要有堅定的信念。」
 
       她自述如果她有什麼「專門」的話,那就是:皇民化運動時期與殖民地教育(論文集結成《海行兮的年代》)。談及海洋史的部分,她說明是由於教學上的需求,她期待她的課程是不偏廢的,能教就盡量教。因此除了清代臺灣,她曾在清史下過工夫之外,也必須多涉獵荷蘭時代和明鄭時期。在這過程中,她發現十六、十七世紀的臺灣歷史,必須從海洋史的角度來掌握,方能呈現當時多元歷史脈絡的交錯與相互衝撞,以及臺灣被捲入其中的經緯。將臺灣放置於東亞海域(或環中國海域)人群活動的脈絡中,卻不脫離臺灣主體立場的研究,是她嘗試努力的方向。具體如:鄭成功為什麼要攻打臺灣?這個問題必須要放在東亞海域的人群活動中,方能彰顯它的豐富、多樣性與複雜性。
 
       關於臺灣史研究,周婉窈教授語帶鼓勵地說:花兩輩子的時間都研究不完。但走這條路需要的是堅強的信念,才不容易被主流動搖。她不會勉強學生一定要走臺灣史研究的路。
 
歷史與文學;期待原住民史學的可能
 
       論及歷史與文學之間的關係,周婉窈教授認為,歷史有很多限制,時常受限於史料,講求具體發生的真實、精確性,沒有史料,再怎樣也只是推測。然而她認為文學,呈現的是另一種精確性,不應該是華辭麗藻,而是要精確地呈現內在世界、感性,以及心靈層面的活動。
 
       下一個階段,周婉窈教授嘗試進行的是:原住民的歷史學研究。原住民族是人類學的研究對象,但人類學者基本上不研究歷史,因此原住民的歷史還是要歷史學者來做。以具體歷史事件「霧社事件」為例,該事件的影響到現在都還沒結束,因此,她夢想將來寫一本《霧社事件八十年》的書,她自我調侃地說:「也許書寫出來的時候,書名已經是《霧社事件九十年》了。」
 
       論及當代全球化議題,她表示,不能過度強調全球化,當然有些議題是全球性的,如環境和生態問題。「全球」這個詞比較像講「人」,以環保議題而言,我們關心的應該是「地球」才是。
 
        當全球化如火如荼展開之際,我們不應該忘了那些無法透過資金/文化資本等等……進行跨國移動的人們。因此,在地化的重要性亦在於此,我們需要關心在自己土地上被邊緣化的人們。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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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編者按:本文為更新稿,更新時間為2012/11/17 13:15。 因作業疏失,在此謹向周婉窈教授致歉。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