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0/03/05(四)「誰能抗拒那話兒:下女的誘惑中的性別與殖民現代性」廖咸浩(台灣大學外文系特聘教授、人社高等研究院院長 )

  • 2020-03-05
紀錄:鄭博元(臺大中文系碩士生)
日期:2020年3月5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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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  廖教授目前任職於國立臺灣大學人文社會高等研究院,他學貫中西古今,研究著作頗豐,近期的重量級著作為《紅樓夢的補天之恨:國族寓言與遺民情懷》。
 
       廖老師開場指出《下女的誘惑》的關鍵就在於「誰能抗拒誰的那話兒?」觀看改編電影時,改編方式的良窳至關重要。《下女的誘惑》原為英國小說,改編後,情節更為緊湊。電影強調兩男主角從「韓國人」變成「日本人」的身份轉換,女主角也進行了語言的跨界。導演主要的修改為以下幾點:殖民背景、偽日本人、女角之身份、地下室。
 
      若談論殖民現代性,所指為「那話兒」,映射出殖民者的「船堅砲利」。從那話兒的強硬,對照到被殖民者對自己的想像;不難發現,被殖民者總是想方設法想要得到「那一根」,因此透過拚命模仿,而盼得到其「勢」。
 
      廖咸浩認為,作為一部國族寓言的電影,這部電影的巧妙之處可以從八個「為何」來看。首先是「為何採用唯美風」?電影中的服裝、建築、體態都唯美、優雅;然而,其實包藏了不堪、頹廢與內部的腐敗,一切的污濁都藏在地下室裡頭。二位男性角色使勁地模仿日本人,如在對話中描述朝鮮是醜惡的、日本則是美善的,都彰顯出被殖民者的思維。電影中唯美的畫面與描述,絕非為美而美,而是為映照出殖民者的「美」,與被殖民者的「醜惡」。
 
      第二問:「為何強調櫻花樹意象?」櫻花樹到了極盛之時,象徵日本女性的青春高峰。電影中的櫻花樹是由日本太太帶來的,其中隱含某種移植的日本文化。被殖民者以為學到了殖民者的精髓,實際上,只學到了壓迫,而他們終極的慾望則是「娶到日本女人」。細看電影,兩個偽日本男性所做的,實非真正的高雅,不論是「賣假書」或「行騙」,都是希望藉由「假日本人」的身份獲利。廖咸浩指出,「文化資本」的追求,最終目的常是回到謀取「經濟資本」的欲望。
 
      第三問:「為何情色?」電影中「朗讀者」的角色是受到「觀看」的,這種主僕關係的曖昧性在於,僕人常會「反僕為主」——若能掌握到關係的關鍵即能翻身。此即黑格爾所云「主僕關係」,僕人一旦意識到主人的依賴並操作之,便有翻轉的可能。除了由「男女關係」視之,還可延伸到「殖民者」與「被殖民者」的關係。如導演李安的作品《色戒》,男性多半是統治者的象徵,男女的性愛是「統治者」加諸控制在「被統治者」身上的教化。《下女的誘惑》中,的男性利用女性,將殖民者意識形態施加在受壓迫者身上。而上月教明訓練秀子,強迫她進行機器式的操演,使她對男女關係感到噁心,消除她的「自我」,其實正如同國家機器對於老百姓的洗腦、訓練,最終培育成按照國家命令行動的人民。
 
      第四問:「為何以下層階級為角色背景?」此為全片關鍵,自鎖在深閨的秀子需要外界的「觸媒」。相較於淑姬,藤原雖也是下等人,但仍在體制內操弄,並鍛鍊出上層階級的框架。淑姬因此才是真正的下層階級背景,她為整個體制帶來不同的視野,也是她才讓秀子能藉此逃離困境。而淑姬的真性情沒有被腐蝕,原因也在於她不似藤原伯爵,輕易被上流社會的價值所影響;她反而始終保有真情,也無太多價值負擔。細觀韓國電影,其實經常討論階級問題,如《軍艦島》、《寄生上流》;這方面,在台灣電影中少有深入的探討。
 
      第五問:「為何少描寫日本人及其壓迫?」殖民統治需要訓練大批「殖民菁英」,以利於統治。由這批奴才協助殖民者貫徹政策,本片正探討了為何殖民菁英總是願意協助殖民。殖民菁英透過賄賂、征戰等方式在階級中爬升,為了生活而接受殖民者的價值。與電影《軍艦島》類似,本片都討論了「為何要人民要配合殖民者」,此一邏輯常是殖民統治成功的關係。因為若能成為類似「殖民者」的上流階級人物,便能得到有形的金錢與無形的文化資本。最初的誘惑即是「殖民現代性」。
 
      第六問:「為何要娶日本女人?」最初,藤原只是想藉秀子為手段,但後來仍然動心。因為「娶日本女人」象徵他的「那話兒」之堅硬,意味著社會、文化資本的獲得。有趣的是,上月教明娶了日本女人,他仍然更習慣與韓籍太太同床,暗示著他與日本太太之間仍掩映著一種強烈的權力關係,而不僅僅是夫妻而已。
 
      第七問:「為何切手指?」手指明顯象徵著「那一根」,兩個用力模仿殖民者的男人都設法切掉對方的「那一根」,其中包含模仿者(micmic man)之間相互的妒恨。而淑姬切掉的蛇頭,也是對男性自以為知識的「去勢」,同時暗示女性拒絕被「那一根」任意插入。
 
      第八問:「為何去上海?」回到當時的社會語境,此時的「上海」被日本人描述為「魔都」,是所有亞洲城市中最為迷人之地。在電影中,淑姬不停想像自己到遙遠港口。「上海」象徵著解放,也是對女性情慾施加禁忌最少之處。西方專著《斷袖》便曾提及,十六、十七世紀傳教士來到中國,此地男同性戀情欲的氾濫,也指出中國對於情慾一定程度下的自由。《下女的誘惑》推崇了女性情慾,如淑姬為秀子溫柔地磨牙,或緩慢地推入雙龍珠於陰戶,暗示著她們之間是對等關係,而非男性情欲的強硬與威迫。
 
      講座最後,廖老師比較臺韓電影。他指出臺灣電影喜歡討論右翼問題,特別是國族議題;而韓國則是關注階級議題,對階級有深刻反思,也能推及到全世界受到剝削的族群,因此較能打動國內外觀眾;臺灣電影應思考議題的多元性。廖老師留下問題給同學思考:「我們該怎麼批判現代性?」反思殖民體制時,若無法克服「對現代性的敬畏與崇拜」,很可能造成思考的盲點。同學可以思考「現代性」在當代造成的負面問題問題,例如藥物濫用、食品安全、環境破壞等。以此來看,「現代性」明顯是需要被批判的對象,也將深遠地影響當代公民,如何思考我們所處的社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