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0/05/07(四)「大城的底與外:小說裡的另類北京、上海、臺北」楊佳嫻(詩人、清華大學中文系副教授 )

  • 2020-05-07
紀錄:鄭博元(臺大中文系碩士生)
日期:2020年5月07日

This is an image
      梅教授首先介紹楊佳嫻教授為傑出的研究者、詩人與散文家,本次以「北京」、「上海」、「台北」三個城市為主題,討論小說人物空間。這三本不同風格的小說,裡面有著不同城市的人物,有著多樣的人際關係。他們生活在城市裡,呈現出不同風格。

       楊佳嫻教授簡介三位小說家,分別寫臺北的胡淑雯、寫上海的章緣,與寫北京的文珍,章緣寫上海的台商群體,相當細緻;而文珍在細節上,其實有跟張愛玲致意的意味。「本地」與「外地」的標誌性地景有什麼不同呢?人在空間中會產生什麼樣的情感,楊佳嫻教授請同學思考「地景」對於「人」的意義。人們常常在新的城市裡指認地景,旅遊指南鮮明地彰顯出城市對外地人的吸引力。好比《寂寞星球》雜誌上的「北京旅遊指南」,呈現的圖像是古典建築、京劇、褲叉大樓、單車、鳥巢;「上海旅遊指南」則以東方明珠、豫園、南京路為主;「臺北的旅遊指南」是中正紀念堂、故宮,與101。

      進入小說的探討,對胡淑雯小說中的父親來說,「臺北」是什麼?他總是低著頭,偶爾才會抬頭看101;而文珍小說裡的鄉下人,如同城市外圍居住的中下階層人——這也是文珍小說裡北漂青年的難題。在〈安翔路情事〉中,楊老師提出問題:「外地人來到大城市,想看什麼?看了什麼才能證明他來過?看了以後就能滿足嗎?」而在「見世面」也有大小之分,與人的慾望有關。對這些鄉下青年來說,要被大城市接納,是否努力工作就足夠?小說以「北漂兒女」探討階層,兩個青年在北京城外圍討生活,好不容易在臨時街道上安頓下來了,但是要多久才能真正在北京安家落戶?最終,女孩的夢想破滅,但是仍不願走。小說中也寫到鄉下人學習城裡人的習慣與姿態。這類身份的掩蔽,有著微妙的差異。如城裡人不認同鄉下的模仿者,而鄉下人卻自我認定為城裡人。此中有物質力量的差別、價值區別的高低。小杜、小玉、小胡三人的階序關係也是小說有意味之處。小玉的愛情想像受到許多因素影響,如她設想小胡是落難公子,她則是待救的侯府千金,但事實上二人的階級其實差距不大。這個城市的代表物「鳥巢」給了他們安定感,但是「北京」卻未像「鳥巢」一般接住他們。世俗的價值衡量成為小說人物計價的方式,他們的愛情價值的計價方式是以「麻辣燙」的六毛為標準,以此計算巨幕版電影、排隊、日料,但越是換算卻越令人絕望。小玉以為自己將愛情放在最高位,然而一張40元的電影票就可以取代喜歡的男人的約會。通過計算,她發現自己的位階極低。到了最終,她的心情轉變了,不甘心只與小胡在一起,想要不斷往上爬。小說討論人物與現代城市的「物體系」,鳥巢象徵著永恆、巨大、不變、進步,能洗淨嚮往者,使之成為新人。但鳥巢也給他們幻象,讓人們感覺到自己的渺小。這個城市的外來者呈現兩種不同的旅程,一方是來存錢將回故鄉的男孩;一是幻想追夢,不願回家的女孩,小玉與小胡的協調中充滿著較量價值的潛台詞。

      章緣〈跟神仙借房子〉標題「借房子」暗示借了房子是否就能成為神仙。主角姚睿嚮往上海,而從神仙世界回來的小阿姨口吐高級的語言,脫離凡俗成仙了;然而當他抵達上海,卻發現阿姨家是狹窄、無秩序的底樓加蓋。這裡原來只是大城市的邊緣,跟手機屏幕上面的樣子不同。而他真正的「上海夢」來自球鞋、家鄉長輩的想像、蘋果手機的高像素照片。等到姚睿越過蘇州河,才看見符合想像的上流家庭,從空間擺設、食物、收藏品、家庭照都展現這裡的美好。然而,上流家庭的兒子只想逃離這個華麗的攝影棚。而小說中反覆提及的「上海女人」,他始終沒有遇到。從「一無所有」到「有過一黑色雙肩包」,暗示著主角曾有過一個對上海的幻想,這種狀態與文珍小說裡是相似的。〈查理帕客〉講的是臺北鄉下人的階級與性別,查理擔任沒有底薪的泊車者,他跟城市生活之間有很大的距離,幾個方面都呈顯出他的階級屬性。她的寫法與前面兩個小說家不同,敘事者的聲音不斷湧現,不過由於小說主角的女兒有高度階級反思,這種寫法也能展現其中特殊性。這些底層者,知道城市很多的秘密,卻無法成為這個城市的安居者。小說中有很多有趣的專業知識,如泊車卡片、交通罰則、城市有限停車空間、泊車簡記。這些都讓人反思何謂城市人?「了解城市者」與「城市」會否是互斥的?小說中也傳達出一種「勞動者」的價值觀,如瞧不起不勞而獲的炒股者。查理的臺北跟他格格不入,他在一〇一大樓裡成為鄉下觀光團的一員;在城市裡他也彷彿臨時演員。而他與女兒的關係距離遙遠,二人的特質有個微妙的錯位,如「罵髒話」一事。二人罵語的語境與意義不同,女兒希望以髒話靠近父親,也隱含著她對於知識份子身份的無力感,因此以髒話達成其目的。小說裡的女兒拼命想要脫離父親期許的「階級」;然而,她不斷融入的意圖與反身的自省,反而更強調了她的知識份子身份。小說的最終,查理仍被視為城市的低端人口,絕望地被隔絕在城市之外。

      楊佳嫻教授以張愛玲的〈鴻鸞禧〉的句子總結,當客人想要走進花團錦簇的玻璃球中,然而他們只能隔著玻璃在外面上下觀看,他們看到繁華場景,但是卻始終進不去。比較來看,臺灣小說家寫異地的城市經驗,不如中國大陸多,或許與地區差異有關有差。這次講座,通過這幾篇小說的探討,分析非城市人的「視野」,與他們的掙扎。